秋涼如水

2007.9.8 PM5:00

車子剛上高速公路，車內的警廣正在播送著即時的路況，我的目的地是苗栗的一個小村子..「談文村」

今年秋天來得早，以往九月仍是陽光炙熱的時節，太陽也總在接近七點的時候，才不甘心的結束白天的日照，而現在在南下的高速公路上，太陽已轉為火紅，疲倦的收起光芒，漸漸落下。

我拉起了車內的遮陽板，讓我能夠看清楚高速行駛中的路況，雖然耳邊廣播主持人仍盡責的播報著路況，我卻無心的踩著油門，心底正迴盪的一股深沈的惆悵…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

今年的九月對我而言，是個難熬的九月，除了正職工作之外，我的另一個副業正在起步的階段，也正是把我的一些理想漸漸實現的時候，每天除了每天公司的例行公司以及隨時要更動的企畫案之外，回到家仍須完成我正在執行的另一個網頁，與三本等待著我去細心閱讀的書。

九月23日，跟我感情很要好的一位乾妹妹要結婚了，我一直認為會不想結婚的她，竟也被另一半給綁住了，她們是一對異國情侶，原本不善英文的老妹，卻因為談戀愛而練得非常好的英文對話。 我們從她國中的時候就與她認識，到目前已經超過10年，這種是朋友又是兄妹的感情，能夠維持那麼久，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，所以在我心中，也給她一份暖暖的祝福。
9.3，外婆離開了我們，表弟告訴我，外婆走的時候臉色微微紅潤，我想他是幸福的…

於是，9.8外婆頭七、9/23乾妹結婚、9/29外婆出殯，我就在這悲喜交雜的感覺中，一步一步邁向我的九月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

過了機場系統之後，太陽也幾乎淹沒一半了，更是紅的像火一樣，我打開了車窗，讓微涼的風打著我的臉，希望這如水的秋風可以洗滌我思緒，也帶著我的思念每在天空的外婆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

包括我的兩個姊姊以及很多的表弟表妹，都曾經在暑假的時候住過外婆家，而我當然也不例外，但我住在外婆家的時候，還是我很小的時候，我的印象已經不是那麼鮮明了，但仍有一幕令我無法忘懷。

在外婆家的正後方是一片竹林，以前老喜歡和表弟表妹玩探險遊戲，老往山上跑去，有時候找了一塊空地便開始玩起捉迷藏，那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，但我們從不知道一件事情，那就是竹林裡容易出現蛇。

就在一天炙熱的下午，被外婆叫去沖涼後便往客廳跑，突然發現，就在客廳的太師椅下有一支綠色的蛇（應該是青竹絲吧，我想），當我看到那隻舌的時候根本無法動彈，只覺得好可怕、好可怕。

當時爺爺不在，與外婆同住的舅舅也不在，我就看著那隻蛇緩慢的爬動著，此刻我以無法克制的開始大聲喊叫

「阿媽！阿媽！有蛇阿！」

外婆從我有印象以來一直是瘦弱的身子，但他一聽到我喊叫，馬上跑到客廳，拿起掃把一把壓住蛇的頭，抓住蛇的尾巴之後，猛力往地上一甩，我驚訝的發現，蛇被甩暈了。

外婆不徐不急的把蛇捲起來，用個袋子裝了起來，輕聲的告訴我，「不要怕，蛇死掉了，晚上給舅舅抓去浸藥酒」

此時外婆在我的心中，變成一座強悍的堡壘，我知道，外婆瘦弱的身子中，有著堅強無比的靈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-

過了竹南交流道之後就是大山交流道，在二高還沒建設之前，我們到外婆家只能走兩條路，一條是中山高，另一條就是西濱快速道路，不過我們總是刻意避開走中山高，除了他需要更長的路途之外，西濱還有一個我童年回憶中佔有非常重要分量的一個地點，那就是「秋茂園」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「秋茂園」這個景點應該許多跟我年紀相仿的小朋友都曾經去過，他不但是少數免費的私人花園，更是帶給很多小朋友很多啟示。

每次到了秋茂園，爸爸總會開始講述「秋茂園」的主人「黃秋茂」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翁小時候很貧窮，家裡沒有錢，所以他從小就在幫人家放牛賺錢，但是因為他很喜歡讀書，所以每次放牛的時候都會在牛背上一邊放牛一邊讀書，因為家裡很窮，所以常常沒東西吃，有一次經過一片果園的時候，見到果園裡豐滿肥美的果實便受不了誘惑的偷摘了幾個，

但在吃完之後就被果園的主人給抓到了，打了一頓。

後來他便暗自下了決心，以後一定要種一大片果園，免費讓所有人吃。

後來他長大真的有了些成就，也真的照他所願建了幾個「秋茂園」，園中處處可見果樹，也可以看見主人「黃秋茂」在牛背上讀書的雕像。

故事到這裡算是結束了，只是，「秋茂園」中最令我難以忘懷的兩件事情，第一件就是一間建築在斜坡上的「神靈館」，利用眼睛的錯覺，製造了“水往高處流”、“球往高處滾”的現象，走在裡面會讓人不自覺頭昏眩，小時候最愛在裡面體驗那種不自然的感覺，當然，也免不了要在裡面拍照。

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，我做喜歡在「秋茂園」門口的小攤販中，買一代「燒酒螺」 「燒酒螺」其實沒什麼肉，但要需要技巧性的從螺的正面吸氣，才能夠將裡面的螺肉吸出來，在吸的過程中，除了可以吃到湯之的甜美之外，也可以享受到吸到螺肉時的輕巧嚼勁。

每次一到「秋茂園」除了聽聽老爸說故事之外，這兩件事情，就是我最期待的經驗。
去年中剛好有機會在走西濱公路，也按照慣例的下車體驗，但「秋茂園」的外圍已被圍上工事中的圍籬，僅僅只剩外頭仍有幾攤小攤販在營業著，我下了車買了份「燒酒螺」，準備在車上享用。

算是給「秋茂園」這份回憶的一份紀念品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–

下交流道之後，身邊的景色已經開始有了顯著的改變，這裡沒有超過5層樓的建築物，建築物跟建築物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，農田與樹林開始佔據著馬路邊。

經過幾個路口的轉折，回到了外婆家的斜坡下，斜坡旁已經排滿車子，表示大家都已經回到家了，我也在山坡旁找了個位置停好車，邁步往斜坡上走，準備走進這感傷的時刻裡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–

談文車站，位於台鐵海線車站，興建於西元1922年，是一座木造的車站，設站之初稱為「談文湖驛」，戰後才改名成為「談文車站」。

整座車站由於道路拓寬，現在台一線公路坡道底下，如果不是還有一個醒目的招牌，我想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。

那一年，屬於我爸媽的青澀年代。

他們已經從筆友變成較為知心的朋友，之前都是我媽到彰化找我爸爸，後來我爸爸覺得應該要到媽媽的家裡走一趟，於是便起了到談文的念頭。

這個念頭在老爸急性子的個性下，當然馬上就成行了。

那天從彰化站出發，一直到談文站需要兩個半小時的時間，因為只有普通車會停這裡，老爸梳了個油頭，準備了一套像樣的襯衫與西褲，帶了一些禮品來到談文。

從談文老家走道談文車站，大概也需要50分鐘左右，當時並沒有什麼交通工具，而媽媽家裡也窮，當時也認為走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，所以老媽精心的打扮之後就慢慢走到車站去等待爸爸的到來。
他們還沒想到要共組家庭，他們沒想到未來會經過如何的苦澀，家裡的反對壓力，大姊的早產費用，三個小孩的開銷以及辛苦的還債歲月。

如今每每和父母們談起那段往事，也都會看見媽媽眼中堅強的眼神，以及堅強的靈魂，如同外婆堅強的靈魂一樣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–

法會一直進行到11點半才結束，大家也都略顯疲累了，不少人留下來準備把紙錢燒完，以及閒話家常，我因為還要趕回台北，便匆匆跟大家道了再見。

但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，卻懸在心中不敢去做

大姊走過來對我使了眼色，二姐跟著也走進我身邊，於是我們三個邁進了大廳。

大廳的祖先牌位以及供奉的佛像都用紅色的紙蓋住了，充滿回憶的太師椅也搬到倉庫，大廳中只剩下外婆的冰冷身體與保溫箱的壓縮機轟轟作響。

我們三個呆呆的站在用黃色布簾蓋住的保溫箱前，默默不語，彷彿在那一瞬間，所有的回憶全部湧上心頭。

阿姨看到我們楞的出神，趕緊對我們說

「是不是想看阿媽？」

我們同時點了頭。

阿姨輕輕撥開黃色布簾，我們三個也緊緊的往前站，透過保溫箱理得透明玻璃看見了外婆的臉。

在那一瞬間，我覺得外婆似乎只是睡的很熟很熟一般。

彷彿還可以看見他握著我的手催我結婚，輕輕的叫喚著我的名字。

我默默的對外婆說

「阿媽，我來看你了，天空已經為你準備好一個位置了，你會是最美麗的星子，看顧著我們這些子子孫孫」

雖然有種想哭的衝動，但是我還是忍住了，因為我知道，我的眼淚會在出殯那天決堤
轉身離開後，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暖意襲上……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–

回程再從大山上了交流道，我把車窗打開，在讓微涼的秋風送到我的臉上

點了跟煙，讓心情稍做喘息
感傷的九月帶給我反思的機會，在大家都在全力衝刺的時刻裡，我在此時回頭看，才知道，追求的盡頭，原來只是燒完最後一張紙錢所留下的灰燼。

目前我所能做的，便是讓我目前存在的生命，留下足以讓身邊的人所能懷念的回憶，還有讓自己的靈魂，能跟外婆一樣的堅強。

在如水的秋夜裡，就讓風告訴自己。